而在俄乌、中东地区冲突持续的背景下,俄伊军事合作尤为引人关注。俄外长拉夫罗夫此前则表示,新条约重点关注俄伊在地区和全球安全合作的加强,体现了两国在防务,打击恐怖主义及极端主义,以及应对其他共同挑战及威胁上开展更紧密合作的愿望。
根据条约文本,两国将加强情报部门合作,密切协调地区和全球层面的活动,同意加强在安全和国防领域的军事人员培训、联合军演等多种合作,具体细节需两国相关部门通过进一步的协议明确。
条约还规定,如缔约一方遭到侵略,缔约另一方不得向侵略者提供任何军事及其他援助。双方也不得利用各自领土支持针对彼此的分离主义运动及其他威胁领土完整及稳定的活动。在里海、中亚、外高加索和中东,缔约方应促进和平与安全,合作防止第三国对地区稳定的干涉和破坏行动。
值得注意的是,伊朗方面表示,伊朗强调独立自主,不热衷于参与政治集团。新条约是一项全面协议,但并不追求建立军事联盟。与俄方此前同白俄罗斯、朝鲜签署的条约性质不同,伊俄新条约不包括共同防御条款。 此外,俄伊两国均强调条约不针对第三方。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中东问题专家阿列克谢·赫列布尼科夫(Alexey Khlebnikov)对澎湃新闻表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是一份框架协定,它更新了俄伊两国关系的现状,该协议本身并不包含任何突破性内容。
“冷热交织”的战略伙伴
俄伊走向全面战略伙伴的道路并不平坦。数百年间对地区影响力的争夺,给俄伊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中东剧变后,保持地区影响力、与美国抗衡的共同利益诉求让两国越走越近。但海兰-尼亚向澎湃新闻表示,这种关系起初并不完全对等。俄乌冲突爆发前,伊朗已将俄称为“战略伙伴”。但俄方则一直避免使用这一词语,以求在中东各方之间保持平衡,直至俄乌冲突后方才转变态度。
2022年后,俄军事需求激增、“东转南进”全面提速。近三年来,俄伊在里海、波斯湾、印度洋举行多次联合军演。乌克兰及西方称伊朗无人机出现在俄乌战场,还曾有消息称伊朗向俄提供了短程弹道导弹,但遭到伊、俄否认。经济领域,两国自2022年逐步减少美元结算份额,2024年银行支付系统正式连接,目前本币结算份额已达96% 。在俄方积极推动下,伊朗还与欧亚经济联盟签署全面自由贸易协定,并先后加入上合组织、金砖国家。
双方合作并非一帆风顺。伊朗长期希望自俄获得S-400防空系统及苏-35战机,但尚无证据表明俄方已交付这些装备。备受俄伊重视的南北运输走廊建设受资金短缺、地缘紧张局势影响而进展缓慢。油气领域合作虽为俄伊合作重点,但同样依赖能源出口创收的两国在欧洲乃至全球市场也存在竞争。
2024年5月时任伊朗总统莱希在直升机事故中遇难后,希望缓和与西方关系的改革派代表佩泽希齐扬当选新总统,一度引发对伊俄关系会否生变的讨论。但他就职后接连会见俄方高级官员,去年10月两度与普京会晤,表示将继续优先考虑与俄双边及多边合作,推动新条约的签署。
海兰-尼亚表示,伊朗最高领袖所领导的“深层政府”坚持认为西方是生存性威胁,因而将“向东看”视为战略性政策,“向西看”仅是战术性选择。佩泽希齐扬意识到“向东看”无法满足解除制裁、发展经济的需求,也重视发展与“全球南方”国家关系,因此试图在东西方之间平衡。但考虑到“深层政府”在决策中起监督作用,伊朗外交政策整体仍向东倾斜。
与此同时,双方利益分歧时常浮现。俄罗斯近年来与阿拉伯国家建立了良好关系,能源、经贸往来密切。2023年年底,阿拉伯-俄罗斯合作论坛发表涉及海湾的阿布穆萨岛、大通布岛及小通布岛三个岛屿主权的联合声明,与阿联酋就三岛存在主权归属争议的伊朗表示强烈不满。2025年新条约签订前,伊方特别提到,对维护主权和国家独立重要性的强调是此次条约中的新增内容。
在叙利亚,俄方欲保持局势稳定,将叙作为在中东乃至非洲投射影响力的跳板,伊朗则希望借叙加强“抵抗之弧”力量,应对以色列威胁。2024年12月叙利亚政局突变,优先事项已转向俄乌战场的俄罗斯未过多介入冲突。此后,曾有媒体曝出伊朗军官指责俄拒绝提供武器以抵御反对派进攻的消息。
“中东之眼”今年1月14日援引伊朗政府消息人士的话称,俄伊双方对彼此在当地表现均有怨言,但这些分歧不会阻碍两国之间更多的合作。
在南高加索,双方同样存在利益冲突。纳卡冲突后,阿塞拜疆及土耳其欲在亚美尼亚领土南部开辟“赞格祖尔走廊”,俄罗斯有意通过担任走廊安全担保人来继续维持在该地区影响力,但伊朗却担忧该走廊将使该国北部完全置于“突厥国家”影响之下。伊朗驻亚美尼亚大使去年11月罕见表态称,伊俄在该地区“不是盟友”,有共同利益也有分歧。
特朗普2.0时代,俄伊关系面临新考验?
俄伊签署新条约后,“特朗普2.0”即将为两国关系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目前流出的特朗普结束俄乌冲突的潜在计划多涉及乌作出领土让步且不加入北约,但也提到可能通过加强制裁对俄施压 。今年1月,特朗普宣布已将“特普会”提上日程。俄方日前虽表示普京愿不设先决条件与特朗普接触,但尚无软化和谈条件的迹象,也未对美国立场发生重大变化抱有过高期待。在战场之上,俄军人员及装备损失巨大,但仍占据主动。
有分析认为,此时与伊朗签署新条约,尤其是双方军事合作的进一步深化,或成俄和谈进程中的又一筹码。 俄方也可能借此向伊朗保证,不会在与美国谈判中牺牲伊朗的利益。 但马赫穆迪安认为,俄伊未来合作前景仍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俄乌战事的走向。
“如果战争快速结束,两国军事合作可能会变得相当有限,转而注重政治、外交、商贸领域。俄会谨慎处理与伊朗关系,避免危及与西方达成协议的可能性。一旦战争持续,俄伊军事合作可能大幅加强。但在中东地区,俄希望维护与以色列、沙特等地区主要国家富有成效的关系,因此向伊方提供足以改变中东力量平衡装备的可能性不大。”
特朗普对伊朗态度更为强硬,曾在第一任期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极限施压”重启制裁,并下令击杀伊朗高级将领苏莱曼尼。去年10月,特朗普曾称不愿过多介入伊朗政局,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不能有核武器”,且未排除进行“预防性空袭”的可能。
在对特朗普回归的不安中,伊朗今年1月举行了史上最大规模军演,展示防空及军事打击实力,重点保护核设施,同时与英法德举行新一轮对话,有意与欧洲重启伊核谈判。但伊朗外长阿拉格齐称,在美国重回伊核协议或公布相关政策前,伊朗不会与美国政府就核问题进行谈判。
俄伊关系的未来前景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特朗普将选择何种对伊政策。阿列克谢·赫列布尼科夫表示,如果特朗普再次决定对伊朗实施 “极限施压政策”,那么伊朗的社会经济形势很可能会恶化,俄罗斯与伊朗的经济合作也将受到限制。如果美国新政府决定与伊朗就其核计划进行谈判,俄罗斯可能有机会在其中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如果美伊达成新协议并放松制裁,伊朗可能会以牺牲俄罗斯为代价恢复与西方的经济联系。
马赫穆迪安认为,受以色列与哈马斯及真主党冲突、阿萨德政权倒台等因素影响,伊朗与西方发展更深层次关系的空间很小。但萨任指出,面对“反伊亲以”政策变本加厉的特朗普政府,伊朗只能在升级与美国对抗或进行谈判间作出选择,而前者可能为其带来生存性问题。
2024年,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被削弱以及叙利亚阿萨德政权倒台已使伊朗地区影响力大幅下降。在伊朗国内,以经济议程为竞选主轴的佩泽希齐扬也正面临危机。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因经济问题而起的抗议活动在伊朗变得愈发频繁。伊朗货币汇率2024年年底创下1美元兑82.15万里亚尔的新低,较年初下跌40%。世界银行数据显示,伊朗去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4465.6美元,自2012年来已下降45%。
1月11日,俄乌冲突特使凯洛格在出席伊朗反对派举行的活动时称,世界应在军事、经济、外交等领域采取行动,恢复对伊朗“极限施压”政策,利用“现在看到的弱点”来“让伊朗向更好的方向改变”。
另一方面,美国中东盟友的立场可能让特朗普考虑通过谈判解决伊朗核问题。《纽约时报》1月13日报道称,与特朗普第一任期不同,曾支持对伊朗“极限施压”政策的沙特、阿联酋等美国海湾盟友近年来与伊朗关系日趋缓和,正敦促特朗普采取更温和的对伊朗立场和更强硬的对以色列立场。
在萨任看来,特朗普政府一旦同意就伊朗核问题进行谈判,势必利用后者内外交困的局面“榨取”最大限度妥协,包括减少与俄合作。谈判可能最终导致伊朗在政治、商业、经济等方面转向西方,许多长期对政府反西方政策不满的伊朗政商界精英事实上也希望如此。而这就算不会导致俄伊新条约的实际内容完全失效,也会导致两国关系发展严重放缓。
但海兰-尼亚认为,考虑到美国已意识到俄伊存在分歧、关系缺乏战略性,与俄关系无益于伊朗处理与美关系,也难以成为伊朗与美对抗的筹码。此外,谈判的“窗口期”可能不会很长。如果无法通过制裁等手段迫使伊朗做出更多让步、谈判短期内无法取得成果,特朗普将倾向于敦促以色列攻击伊朗核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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