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月15日晚,卡塔尔、埃及、美国发布联合声明,宣布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就加沙地带停火和被扣押人员交换达成协议。声明称,该协议旨在在加沙地带实现永久停火,恢复和平。停火协议将分阶段实施,内容包括停火、交换被扣押人员、以军逐步从加沙地带撤离、流离失所居民返回加沙北部家园以及增加对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援助等。
协议达成的原因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协议是双方根本无法实现各自目标情况下妥协的结果。
一年多来,加沙在以色列的狂轰滥炸和地毯式扫荡下满目疮痍,4.6万多巴勒斯坦民众失去生命,哈马斯遭到严重打击。哈马斯固然以异常惨烈的方式使巴以冲突重回中东政治中心,却付出了核心领导层遭到重创、组织基础和武装力量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沉重代价,巴勒斯坦未来也将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以色列的解救人质、消灭哈马斯、加沙不再对以色列构成威胁这三大目标不仅无一实现,还付出了安全困境加深、经济社会发展损失惨重、陷入国际孤立等沉重代价。因此,在以色列面临解救人质的沉重压力,寻求停火成为哈马斯核心目标的情况下,停火已成为双方无可奈何的选择。
其次,以色列和哈马斯支持者“抵抗轴心”的力量对比发生颠覆性改变,以色列已取得绝对的安全优势,而哈马斯的外部支持力量遭到严重削弱,使双方都能够接受实现停火。
一年多来,以色列对真主党、胡塞武装及其支持者伊朗采取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进而在极端暴力和政治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黎巴嫩真主党与以色列的边境冲突持续不断,并演化为以色列对真主党的野蛮打击和地面战争。真主党组织网络接近瘫痪,其有生力量遭到沉重打击,并不得不接受与以色列的停火协议。以色列与伊朗的政治对抗、军事冲突、安全博弈持续升级,双方两次互相打击对方本土,哈马斯、真主党、伊朗革命卫队高官连续不断地被以色列以极尽羞辱的方式清除,直至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在乱局中终结,使伊朗一再陷入被动,其领导的“抵抗轴心”面临全面危机。在这种情况下,以色列已取得绝对的安全优势,而哈马斯的外部支持力量遭到严重削弱,使双方都能够接受实现停火。
最后,美国政府更替是促成以色列和哈马斯达成协议的特殊因素。
新一轮巴以冲突以来,美国对以色列提供了持续不断的系统性支持,并在联合国层面不断为停火止战制造障碍;与此同时,美国又通过多次增兵中东对反以力量进行威慑,避免冲突升级为地区性战争,使美国陷入了疲于奔命的困境,同时也严重削弱了美国的国际形象和全球领导力。在拜登结束总统任期和特朗普即将入主白宫之际,在任和候任美国总统都以不同的方式向以色列施加压力。拜登企图把停火协议作为执政业绩,特朗普则企图使停火协议成为美国政府中东外交新的开端,以色列方面也有借机改善和巩固美以关系的需要。这也正是停火协议在1月19日美国政府更替之际生效的原因所在。
加沙和平与中东和平仍难言乐观
第一,以色列-哈马斯协议的内容尚存在明显缺失,不仅不能解决新一轮巴以冲突产生的诸多复杂问题,更谈不上解决双方长期的历史遗留问题。
从以色列-哈马斯停火协议来看,关于第一阶段停火和部分人质交换相对容易,其内容也相对具体,而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涉及以色列从加沙全面撤军、未来加沙重建计划的内容则非常含混模糊。尽管目前的协议是为了规避难点问题而寻求妥协的结果,但协议显然存在明显缺失。
首先,协议未涉及哈马斯的地位问题。协议并未说明哈马斯的地位问题,但作为以色列加沙战争的主要目标来看,消灭哈马斯、加沙的非军事化是以色列的主要目标。在未来协议推进过程中,哈马斯任何被以色列视为威胁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以色列的报复,甚至导致协议的破产和冲突再起;以色列也很可能要求取缔哈马斯组织和武装力量,并引发哈马斯的反弹,进而引发双方的冲突并导致协议推进受阻。
其次,协议未涉及加沙重建的核心问题。未来加沙重建的主体关系到巴勒斯坦未来的权力结构重组,未来究竟是以色列主导加沙重建,还是巴民族权力机构负责加沙重建,或者是某种国际机制负责加沙重建,都还是未知数。可以预见,未来加沙的政治地位,哈马斯在加沙地位,以色列、哈马斯、巴民族权力机构在加沙的关系,都将成为影响加沙重建的核心问题,也必将是以色列、哈马斯、巴民族权力机构三方进行博弈的焦点问题,但以色列无疑将拥有军事和安全上的主导和优势地位,并使加沙重建困难重重。
第二,特朗普执政后的巴以政策将使巴勒斯坦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美国的巴以政策发生了严重的历史倒退,其突出表现是美国在巴以问题上采取了明显偏袒以色列的政策,并严重破坏乃至颠覆了国际社会尤其是联合国安理会解决问题巴以问题的历史基础。
首先,在巴以政策的总基调上,上一届特朗普政府毫无掩饰地采取偏袒以色列,挤压巴勒斯坦的不公平政策。其具体表现是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把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迁到耶路撒冷;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拥有主权;承认以色列对约旦河西岸部分领土的主权。在大力支持以色列的同时,上一届特朗普政府采取了一系列严重损害巴勒斯坦权益的政策,如美国大幅削减和冻结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的援助预算、全面停止向该机构出资,停止向巴方提供超过2亿美元的医疗等领域援助资金,停止对耶路撒冷等地巴方医疗机构的资助、关闭巴解组织驻华盛顿办公室等决定。
其次,上一届特朗普政府单方面推出严重背离国际法原则、联合国决议精神、巴以谈判历史基础的“世纪协议”,并企图强加给巴勒斯坦,进而为新一轮巴以冲突的爆发埋下了隐患。
“世纪协议”的政治框架是解决巴以冲突的核心,涉及美国对巴以边界划分、定居点存留、耶路撒冷归属、难民问题出路、未来双边安全安排等主张,完全“是美国零和思维、单边主义和强权逻辑的产物”。
“世纪协议”彻底颠覆了冷战后美国历届政府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政策与主张,违背了国际法基本原则和公理,抛弃了历次联合国决议精神,毫不保留地支持以色列实现“大以色列”图谋,并剥夺巴勒斯坦难民合法权益,损害未来巴勒斯坦国的独立和主权完整,建构不平等的巴以双边关系,并试图以此诱惑更多阿拉伯国家接受以色列,进而也埋下了新一轮巴以冲突的根源。
展望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巴以政策,基于其第一任期的政策基调、竞选主张以及人事任命等因素,特朗普无疑将继续执行偏袒以色列的巴以政策,并有可能根据中东形势的新变化继续推进“世纪协议”。
首先,特朗普将继续奉行极力偏袒以色列的政策。特朗普在竞选过程中毫不掩饰对以色列的支持。2024年9月19日,特朗普在华盛顿向以色列-美国委员会(Israeli-American Council)发表演讲时表示,“我们将让以色列再次伟大”,他将成为以色列的“捍卫者”“保护者”;他还强调,美以纽带是“牢固而持久的”,但如果他赢得选举,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更紧密”。特朗普已提名前阿肯色州州长迈克·哈卡比(Mike Huckabee)为驻以色列大使,作为福音派基督徒和以色列的热情支持者,哈卡比长期支持以色列的定居点运动,同时也是巴勒斯坦建国的反对者。
其次,特朗普将推进“世纪协议”。2023年以来的新一轮巴以冲突与特朗普第一任期完全丧失公正的巴以政策特别是“世纪协议”和“亚伯拉罕协议”密切相关,但新一轮巴以冲突使以色列与哈马斯以及“抵抗之弧”的矛盾得到了释放,特别是巴勒斯坦哈马斯、黎巴嫩真主党、伊朗等反以力量遭到了严重削弱,冲突双方都有签订停火协议的诉求,这在某种程度上为特朗普把“世纪协议”与“亚伯拉罕协议”、美国与沙特安全同盟关系、伊朗政策进行“捆绑”提供了可能。特朗普希望把“达成和平协议作为他的政治遗产”,他很可能会进行战略讨价还价,通过以色列与主要阿拉伯国家实现更广泛的关系正常化,以换取内塔尼亚胡的具体让步。
总之,无论是停火协议本身存在的缺失,还是可以预见的美国对以色列的偏袒,以及特朗普推进“世纪协议”与“亚伯拉罕协议”的决心,都将使巴勒斯坦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即使加沙实现和平,也将是缺乏公正的、失衡的畸形和平。此外,胡塞武装与美以冲突的延续,美国、以色列与伊朗矛盾的根深蒂固,也都是制约巴以问题的重要因素。
“中东睿评”是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刘中民教授的专栏,坚持现实性、理论性、基础性相结合,以历史和理论的纵深回应现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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