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辞启示录：不干了，然后呢？

原创人大新闻系 RUC新闻坊

图源：《觉醒年代》剧照

一年前，刚毕业的林芙通过校招顺利进入一家外企，她计划要在这里干上两年，攒攒经验，把业务基础都学到手。7个月后，因为受不了上级的专横无理，她选择了裸辞。

裸辞，意为在没有找到下一份工作的情况下辞掉现有工作。2010年，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等机构将其审定为当年年度媒体新词语。[1]

此后，“裸辞”一直活跃在人们的视野中，成为许多人在职场的“逃生出口”，豆瓣小组“裸辞群众小型交流组织”（以下简称裸辞小组）中已经聚集了超过28万人。

当“找工作难”已成为共识，这些选择不留退路的人做出了怎样的取舍、又开启了怎样的新生？义无反顾走出职场后，轨道外的旷野是否能助他们找到人生的答案？我们爬取了来自裸辞小组的2679条帖子，并深入访谈了一些曾经或正在经历裸辞的人，试图描绘他们心中的图景。

当我们谈论裸辞：围城抑或旷野？

提起裸辞，大家首先联想到的总是年轻人——酷爱“整顿职场”、常常“一言不合就离职”。诚然，顾虑更少、损失更小、选择更多的年轻人往往更有说走就走的底气。根据最近一个月的百度搜索指数，对裸辞感兴趣的人群的确呈现出明显的年轻化倾向，检索裸辞的人中，有49.8%年龄在20-29岁之间。

不过，其中也不乏在职场打拼多年的“资深选手”，对于他们来说，长期的工作经验往往可以成为新篇章的启动资本。

今年夏天，晓雯果决地离开了上一份几乎无可指摘的满分工作，对她来说，裸辞并非是自己的一时冲动，她希望借助在出版领域积累九年的经验，突破公司体制的束缚，自己创业。这是一场冒险，也是她筹划和期待已久的转变。

关心裸辞的人，主要在关心什么？根据我们对裸辞小组过去一年发帖内容的统计，裸辞人的话题中心仍是求职。主动放弃上一份工作的事实，并不影响大多数人对下一份工作的迫切需求。

长期待业带来的简历空白、年龄增长带来的家庭压力无不困扰着他们。“第一个月爽，第二个月找，第三个月慌”成为了许多人的真实写照。[2]

林芙在裸辞后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她也因此评价自己为一个“幸存者”。她回忆道，裸辞后自己和男友一起旅游了一段时间，颇为惬意。但两三个月后，身边人就开始催她找工作，存款也不再支持她的失业状态，她不得不拾起荒废已久的求职技巧，开始寻觅下一份工作。

此外，他们也热衷吐露自己的感受，与小组成员抱团取暖。“焦虑”是最常出现的负面情绪。

裸辞后选择在家考编的小瑾表示，在考编过程中，前路的未知让她曾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过去的裸辞决定，这给她的备考过程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对于裸辞创业的晓雯而言，挑战则是“一人公司”所带来的巨大的孤独感。在晓雯看来，与交心好友的定期会面是维持安全感的重要方式，她常与同在文化行业的朋友们打球、吃饭、逛街，彼此交流和鼓励；而图书的编辑、上市、售卖、活动等环节更是不断在和社会、和陌生人产生新的连接。这种情感和精神上的连接也带给她莫大的支撑。

出走之后：柳暗还是花明？

尽管没给自己提前“找下家”，许多决定裸辞的人仍旧会选择一个较为温和的时机。

近一年来，裸辞小组内发帖数量最多的“裸辞纪实”栏目中，较为火热的时间段集中在春节后的三、四月。受访者开开表示，她之所以选择在四月裸辞，就是因为上一年的年终奖刚到手。

当然，“后面的生活应该怎么过”才是大多数人更关心的问题。裸辞小组内专门开辟了“辞对了”和“辞错了”两个专栏，展示着裸辞后两种迥异的心境与感受。

认为自己“辞对了”的人中有五成以上是源于收获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还有近两成的帖主表示，仅仅是因为摆脱了上一份令人身心俱疲的工作，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幸运。

裸辞后脱产备考雅思、重拾读研之梦的小羊表示，久违的学习生活使自己感受到阔别已久的轻松和悠然。她说，即使今年没有申到理想的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人生的容错率是很高的，不按照社会时钟走也没关系。”

“辞错了”专栏中，接近四成的人是因为没能顺利找到新工作，三成的人则是因为对新工作并不满意，还有接近五分之一的人在失去后终于回忆起了上一份工作的美好，为自己的冲动离职而懊悔。有帖主表示，裸辞之后才明白“在哪里工作都是工作”。受访者小瑾在考编上岸后，也开始反思自己执着于赶快游上下一个岸，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不过，到底是“辞对了”还是“辞错了”，对许多裸辞人来说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间。

回忆起递上辞呈的那一天，乎乎只记得那天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烦闷，那时她只想起这份工作令人失望的种种，便心血来潮辞去了自己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即使到了现在，她也并不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感到完全的自信。但她知道，只有那些有勇气、有强大内核，且有执行力的人，才能在暂停之后继续出发，去走更好的路，而自己还任重道远。

裸辞之外：答案在风中飘扬

回望裸辞后的生活，受访者的体会常常落脚于感悟“人生的答案”。还在答案前追寻和摇摆之人，即使暂时尘埃落定也依然无法安心。对于手握答案之人而言，裸辞本身只是其交给幸福和勇气的投名状，就算面对新的挑战与阻碍，也不会质疑最初的选择。

对晓雯而言，裸辞虽然带来了压力和困扰，但她的生活也自此翻开了全新的篇章。裸辞后开始在原行业创业的她，给未来两年定下了清晰的目标：要完成几个图书与播客选题，推出独立出版的作品，并接下部分市场项目……

她由衷感到，自由职业者的新身份给予了她完全不同的体验——自己不再只是执行者，而是决策者。她亲自设计选题、联络作者、构思营销策略，在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获得了此前无可比拟的自由与解放：每一个策划、每一次选择，都是她亲手写下的人生答案。

开开裸辞后，实现了自己策划已久的旅游计划——从北京一路辗转至埃及、土耳其、格鲁吉亚、亚美尼亚，最终由新疆回国。在埃及，她与旅伴曾遭遇一次当地人的性骚扰事件，开开与同伴主动联系律师和警察，亲手将施害者送进监狱，她称这次经历为「年度最爽时刻Top3」。

她发现，原来自己不只是一颗疲于奔命的螺丝钉，也是一个有足够能力与胆识的“中国女人”。旅游带来的宽广视野使得她重新明确了自己的需求——一份尊重个性、理解个人生活选择，而不仅以绩效衡量生活价值的工作。她知道，未来的路上可能会继续面临许多挑战，但正是在一重重挑战之间，她找到了自我价值的真意。

更多时候，答案并不会立刻到来。天晴曾两次从小镇电视台裸辞，第一次裸辞后，她选择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最后与丈夫离婚，成为了一名单亲妈妈。第二次裸辞后，她跑去学了一年的插花，并在大学城张罗了一家花店。她常把钥匙挂在门口的枝丫上，大学生们会自发帮她看店，就像看管自己的家。她自己则完全自由地凭灵感接单，攒够一笔钱，就出门踏上说走就走的旅途。

她说：“人生太长了，每走一程我就要停下疲惫麻木的转动，来思考要去的地方、还有关于生命的那些问题的答案。可是当我选择停下来思考，‘停下’和‘思考’同时在发生。关于人生的答案，它们也许在‘思考’中越来越近，也可能在‘停下’里渐行渐远。”

又是一年秋招季，我们再一次目睹求职竞技场的人声鼎沸，但也有人拨开人流向城外逆行。围城岿然不动，人群熙熙攘攘；世界虽不变，答案却也自由生长。

（受访者开开、小羊、天晴、乎乎、林芙、小瑾、晓雯均为化名）

参考文献：

[1]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 《2010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 https://cnlr.blcu.edu.cn/art/2015/5/19/art_8767_1096998.html

[2] 澎湃新闻.（2020年8月27日）.超七成裸辞人找工作被压价，我们需要裸辞冷静期吗？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8900768

统筹：陈存周熙然

数据收集与分析：殷艺源陈存

采访：张紫玉吴帆陈存周熙然

可视化：殷艺源陈存

文案：张紫玉吴帆周熙然

美编：周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