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锡悦“命悬一线”，连他也要搭进去了

作者 | 南风窗记者远游

编辑 | 阿树 ‍‍‍

韩国政坛，正处于大乱斗的局面。

原本圣诞节这天，尹锡悦要接受调查，但他并没有到案，继续奉行拖字诀。此前韩国公调处发给总统府的文件均显示未接收，电子文件也未获确认。

所以，公调处决定发出第三张传唤通知书，甚至还考虑提起拘留证。也就是说，关于针对尹锡悦内乱罪与滥用职权的调查，很快将走向针尖对麦芒的阶段。

另一边，国会大厦也不太平。反对党集中火力，对代总统进行了弹劾。本周四（26 日），李在明的共同民主党表示，由于代理总统韩德洙拒绝任命宪法法院的法官来完成弹劾尹锡悦的程序，因此要把这位代总统一并弹下去。

代理总统韩德洙

现在斗争的焦点，在于法官的人数。事实上，正在审理尹锡悦弹劾案的宪法法庭，原本有 9 名大法官，要 6 人同意才能作出裁决，但今年 10 月 3 人离任，因反对党共同民主党反对，一直空缺至今。如今共同民主党一反立场，火速提名了 2 名候选人（另一人由执政党推荐），要韩德洙进行任命。双方原本定在 26 日进行协商，显然并没有谈拢。

新增 3 名法官，两人来自敌对阵营，对于命悬一线的尹锡悦来说，是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同样，对于目前遭到弹劾的代总统韩德洙，情况也不容乐观。

这场钢丝上的政治大戏，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01" 把总统班底一锅端了 "

现年 75 岁的韩德洙，可以说是韩国政坛的老将。他曾经在卢武铉执政时担任总理，又被李明博委以驻美大使的重任，现在因为尹锡悦被暂停职务而出任代总统，多年来谁都不得罪，可以说左右两派都结缘。

如今，这位 " 三朝元老 " 的政坛不倒翁，也惹了一身麻烦。韩国跨部门调查组公布消息称，12 月 3 日晚上尹锡悦在宣布戒严命令前，召开了由 12 名内阁成员参加的内阁会议，而韩德洙也参与其中。

根据《朝鲜日报》的报道，韩德洙在戒严前的内阁会议上表态反对颁发戒严令，同时也被指是劝尹锡悦撤回戒严令的要员之一。在亲政府立场的媒体看来，韩德洙被调查，显得有些冤枉，而背后似乎少不了带点政治动机。

对韩德洙穷追猛打的背后主力，自然是韩国国会中的最大反对党——共同民主党。在共同民主党向跨部门调查组提请调查的施压下，代总统也被纳入了调查范围。不仅如此，共同民主党的国会议员对尹锡悦的整个内阁团队都发起了调查，指他们都跟戒严令的颁布脱离不了关系。

12 月 15 日，韩国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在首尔举行的记者会上讲话 / 图源：新华社

有分析人士担心，共同民主党图谋把尹锡悦执政团队的所有成员一个不剩地弹劾，颇有把对手阵营 " 一窝端 " 的野心。

根据韩国宪法，国会在通过总统弹劾案后，总统职权将会被暂停，国务总理将会代履行其职务，直到宪法法院作出裁决，总统将会被强制解除职务，作为 12 月 3 日 " 戒严令 " 的肇始人——尹锡悦，可以说已经是 " 命悬一线 "，很快将走到权力道路的尽头。要是连代总统韩德洙都被搞下去，韩国将会出现权力真空，内阁多名要员被逐一清算，也将会让韩国的外交内政陷入停摆。而这背后，是在野党在经历了戒严令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反扑。反对党议员们口头上喊着 " 嫌疑人 xxx"，仿佛已经替代司法机关，给依然处于调查期的内阁部长们套上一个个罪名。" 把他关起来！"" 把他带上法庭！"" 一定要惩罚他！"

12 月 14 日，在韩国首都首尔，韩国国会议员参加弹劾动议案投票 / 图源：新华社记者姚琪琳摄

否定对手的合法性，让对手尝到牢狱之灾的滋味，是当代韩国政斗的日常话术，在戒严风暴后的如今，更加有种 " 你死我活 " 的意味。撇开政策和立场的不同，对对方阵营的人身攻击乃至针对个人的恨意，早已是韩国政治的多年传统。而在如今的韩国政治生态里，政客之间的单纯针对个人的恨意，也似乎到了极其炙热的程度。

02 一场鱿鱼游戏

在西方国家的政治逻辑里，不同政党和阵营的政见可以不同，但是个体之间还是可以相处的。就好像在英国下议院里那样，首相和反对派领袖至少承认对手是体面的，相互称呼对方是 " 正确而且光荣的绅士 "（the Right and Honorable Gentleman），双方发生激烈的辩论，也是面朝议长，把政见以通过述说给议长的方式来攻击对手。

即使是在政治对抗非常激烈的美国，特朗普在第二次当选后被拜登邀请到白宫共进午餐，俩人至少在台面上展现出看似友好的相处氛围。

反观韩国，不同阵营之间的政客，就只剩下一种情绪：恨。

在 2022 年总统大选前，韩国国家选举委员会和 "Gallup Korea" 的一项调查显示，更多选民们把候选人的 " 个人特质、能力和道德水准 " 视为他们投票的标准，而政策和立场则摆在了次要的位置。

2022 年，韩国首尔街头总统候选人海报 ‍

由于韩国社会的独特底蕴，韩国政党政治或多或少有一种 " 家族生意 " 的味道。左右翼双方既是政治理念的博弈，也是家族、门阀和地域之间的权力和利益较量。利益和权力的冲突，让对手之间有了针对个人的恨意。

因此，个人恩怨，成为了韩国政治大戏的重要戏码。

进入尹锡悦时代，对手之间的恨意也更加难以掩饰。执政三年，尹锡悦几乎从来没跟反对党领袖、他在 2022 年大选时候的对手李在明有任何个人来往。总统府和国会在野党之间，几乎没有试图建立某种沟通渠道。尹锡悦和李在明，双方除了是政治立场相左的对手，甚至是个人之间充满恨意的政敌。

在总统大选期间，双方就已经领教过互相的毒舌攻击。希特勒、蛀虫、野兽 …… 这些极具个人羞辱性的词汇，成为了尹锡悦和李在明在电视辩论直播中相互投向对方的 " 弹药 "。到了最愤怒的互骂阶段，双方甚至要挟自己要是赢了，就要把对方抓进监狱里。有韩国媒体形容，尹锡悦以历史最弱优势当选总统的这一次选举，就是一场好像 " 鱿鱼游戏 " 那样的零和博弈。

在总统大选期间，尹锡悦和李在明在电视辩论中互骂

韩国总统、议员和地区选举采用的相对多数制，意味着只要能够在普选中赢对手哪怕一票，哪怕没有拿到过半选票，也能成为赢家。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只要往对方身上多泼点脏水，或者在投票前夕揭发对手的丑闻，往往能够以微弱的优势赢得选举。

双方为了赢得那么一点民意而祭出的人身攻击，进一步滋养了整个韩国政治气氛的个人恨意。在这种选举制度下，赢者没必要真的取得民意过半，而输者又感到赢者没有真正的民意合法性。

一直以 " 韩国特朗普 " 为自我标榜的尹锡悦，上台后说话损人从来不加掩饰，可以说是每天都给韩国政治的 " 恨意 " 文化投喂新的毒素。

同样作为政坛 " 圈外人 "，尹锡悦过去一直活跃在司法界，在政治圈可以说毫无人脉。进入总统府后，缺少亲兵的尹锡悦难以以 " 右翼共主 " 的身份整合保守力量，最终演变到只能靠夫人的影响力施政。

12 月 12 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在首尔发表电视讲话 / 图源：新华社

让情况更加尴尬的是尹锡悦对内没有威信，对外没能驾驭国会。而李在明担任党首的共同民主党，一直是国会的多数。在今年 4 月份中期选举过后，共同民主党在 300 个席位的国会中更加占到 192 席，可以说是一次压倒性胜利。要是尹锡悦能够做满 5 年任期，他也将会是韩国历史上第一个任期内完全不能控制国会的总统。

相比起两年前输掉总统选举，身为共同民主党国会党代表的李在明，更加像是韩国的影子总统。从预算到人事任命，尹锡悦作为总统面对这样的国会，可以说是完全丧失了主动权。12 月 3 日突如其来的戒严命令，除了是尹锡悦试图给自己破局的危险博弈，更加像是发泄对李在明阵营恨意情绪的极端方式。

03 党派政治遇上双重标准

" 要肃清国会中勾结外敌的反国家势力 "！在宣布戒严命令的电视直播中，尹锡悦这样训斥包括李在明在内的国会反对党议员。

" 尹锡悦不再是韩国总统了！" 李在明在视频直播中反驳道。

当下韩国左右翼政治博弈的激烈程度，已经到了否定对方合法性的地步。在经历 6 个小时的戒严令风波后，在野党的反扑也颇有 " 你搞不死我，我现在就搞死你 " 的意味。不惜让国家日常政治运作停摆也要把政府全员弹劾掉，共同民主党实际上也在延续跟对方进行零和博弈的逻辑。

否认对方合法性的政治话语，仿佛是第五共和国遥远年代的回响。彼时，韩国还是冷战时期的前哨地区。从朴正熙到全斗焕，军政府的一贯话术，就是把反对派打上 " 里通外敌 " 的标签。长期被血腥镇压的左翼，继承了抗击军政府的民主运动遗产，从街头运动进入国会议事堂，或多或少保留了当年血腥斗争的味道。

12 月 7 日，民众在韩国首尔街头集会，要求弹劾尹锡悦 / 图源：新华社

要知道，从金泳三、金大中到卢武铉，再到后来的文在寅乃至如今正在崛起的李在明，左翼头面人物可以说是亲身感受到军政府的粗暴子弹和棍棒待遇，亲眼目睹了一起抗争的战友喋血街头。金大中因为肉体被军政府摧残而导致走路一拐一拐的姿态，给世人宣示韩国社会转型的艰难，同时也给左翼力量一种针对右翼进行 " 清算罪行 " 的道德高地。

也是在这样的历史脉络里，政党合作在韩国政治中十分罕见，几乎不存在。

更糟糕的是，如今党派政治还有严重的 " 双重标准 "。政党为了自身利益，操纵现有规则和规范，随意改变立场，在韩国社会越来越显著。尤其是这一次戒严动乱所折射出来的乱象，更集中体现了这一点。比如执政党党首韩东勋，一边喊着 " 拥护非法戒严等于背叛国民 "，没两天就 180 度大转弯，宣称推动弹劾是叛徒。

宪法法院法官的任命，也是双方党争造成的混乱。10 月 3 名法官离任时，共同民主党原本拒绝配合填补空缺，认为空出的职位有利于该党的利益。12 月 14 日，弹劾尹锡悦的动议通过后，共同民主党立刻转变了立场，敦促执政党启动任命程序。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则立刻反击，称代总统韩德洙无权任命新的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