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冬至夜,第二届“芙蓉文学双年榜”上榜作品在长沙铜官古镇举行的芙蓉文学盛典上一一揭晓。
第二届“芙蓉文学双年榜·芙蓉文学盛典”现场
作为芙蓉杂志社特别策划的大型文学品牌活动,“芙蓉文学双年榜”每两年举办一届,致力于形成独具特色的中国当代文学评价体系,为中国当代文学呈现湖南维度。
据了解,芙蓉文学双年榜的评选过程非常严格,评选过程历时近一年的时间。在作品推荐环节,“芙蓉文学图书榜”邀请了推荐专家39人,推荐图书125本;“芙蓉杂志榜”则邀请推荐专家16人,推荐作品69部(组)。经过初评、复评后,今年10月进入了终评阶段。最终,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阎晶明与其他14位终评委一起,共同评选出了第二届芙蓉文学双年榜20部上榜作品。
第二届“芙蓉文学双年榜”芙蓉文学图书榜上榜作品
第二届“芙蓉文学双年榜”芙蓉杂志榜上榜作品
据主办方介绍,目前图书榜“桂冠作品”奖金最高50万元,其他9部上榜作品均为10万元;杂志榜“桂冠作品”奖金10万元,其他9部上榜作品均为2万元。
文学抵达现实
文学始终是要直面现实的。在盛典现场,凭借小说《凉州十八拍》成为芙蓉杂志榜桂冠作品的叶舟在获奖感言中,将自己的家乡兰州、他的小说与湖南连接了起来。他讲起了兰州城内一条并不起眼的街道——一只船:据记载,晚清时,一代名臣左宗棠率领湖湘子弟抬棺西行,准备穿过河西走廊进入新疆,收复河山。大军抵达兰州城垣之后,并没有进城,而是驻扎在了东门外的一片乱坟岗子上,等待粮草补充给养,并且在周边种满了一棵棵柳树。后来,战事开启,死伤惨烈,阵亡将士的遗骸陆续从前线运了下来,暂厝在了军营内,渐成规模。这一片墓地号称“义园”,按照当时的习俗,士兵们在义园中央搭建了一座巨大的木质帆船,船尾紧贴着身后的黄河水,船头则指向了南方,指向了湖南老家。每天夜里,桅杆上都会升起一盏大红灯笼,仿佛在引魂,在指路,惟恐那些亡灵会迷路、会走失。那时候,西北人不谙水性,黄河上也没有什么舟楫,但兰州民众喜欢围观军营里的那一艘高耸的帆船,将这个地方称之为:一只船。
叶舟
左宗棠最终平定了新疆,率部返回了湖南,也将那些阵亡将士的尸骨带回了故土。但是,他给兰州人民慷慨地留下了一个地名,留下了一棵棵茁壮的大柳树,庇护着后人,也让作家有了“叶舟”这个名字。“其实,在我笔下的河西走廊境内,在我的这部获奖小说《凉州十八拍》里,在我刻画的众多人物的口中,迄今我们仍然将这种树,尊称为‘左大人树’。”
叶舟的发言不仅连接起了两座城市,“一只船”也让人想起了在印尼发现的那艘沉船——黑石号。在这艘唐代沉船上,发现了大量的瓷器,其中长沙窑的产品最多,一件长沙铜官窑瓷碗上有“宝历二年七月十六日”字样,从而为沉船的年代确认提供了佐证。一千多年前的“黑石号”与一百多年前的“一只船”,如同这文学作品,穿越时空,模糊了现实与虚构,共同述说着湖南、长沙、铜官窑与世界的历史。
长沙窑青釉褐绿彩阿拉伯文碗
长沙铜官窑青釉诗文执壶上脍炙人口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芙蓉文学图书榜桂冠作品《星空与半棵树》的作者、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陈彦在获奖感言中则感谢了时代,他说只要我们对身边和这个世界发生的故事保持一种敏锐性,就可以进入写作。“我们需要为那些被遮蔽的声音,进行有价值的表达;为那些不容易看见的身影,拨亮一盏照耀的灯;更为那些可能进入不了故事的人群,找到引人入胜的情节和细节,让他们走进文学。我们都需要直抵人心的表达,需要看到时尚生活以外对人所身处的社会复杂结构的观察与判断。同时,也需要与读者形成一种纽带关系,努力去减少自我封闭、自我循环、自我旋转。而与读者建立联系的最好途径,就是努力去抵达他们的现实。所有壁垒都是自己形成的,我们应该以文学的方式深度参与到我们赖以生存的现实世界里。”他觉得,文学中的现实主义不是对现实的一种简单模仿,而是要深度地参与到生活的具体演进过程中,并艺术地把握和表达。“古往今来,一切文学艺术,为普通民众发声,才可能成就一门伟大的艺术。因为世界的声场是普通人构成的立体交响乐。每个人都仰望过星空,但每个人都得顾及脚下半棵树的生存实际,我想这就是伟大的现实,也是伟大的现实主义。”
诗人陈年喜或许就是这样一位现实主义的创作者。他在获奖感言中讲述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两个生活场景——峡河和矿山。峡河是他的老家,“物产贫瘠,民生潦草”,“这里盛产孝歌、花鼓、数不清的俚曲,这些曲调、这些民生、这些看得见看不见的风雨与气色,也深深刻进了我的骨头里,成为我生命和文字的底色。”而他还有16年的矿山工作和生活经历,“那些异域山川、不避生死讨生活的人群,巨大的自然,渺小的生命,那些故事与细节,教授给我生命的众多课程。”这是他生活的两个场,也是他的文字的两个场。上榜的《缝衣记》里就描写了一群江湖儿女,挖金矿,讨生活,爱恨情仇,歌哭欢喜。“如果说地理、生活、人群这些组成了一面镜子,那文字就是映现在镜子里的相,它形成并影响着文学,反之,文学也生成、影响着生活与世界。它们彼此原生、变异、忠诚、修正。”
盛典现场
AI时代的文学创作
凭借长篇小说《家山》上榜的作家王跃文在获奖感言中讲道,今天我们已经处在了人工智能将科幻变为现实的时代,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讲述百年前、千年前的人和事呢?
王跃文
在盛典前夜,上榜作家们聚在一起,共同探讨AI时代的文学创作。如何应对AI?这是当下文学面临的最大现实。
陈彦觉得,AI不仅仅是文学界,而是社会各界都非常焦虑、非常胶着的话题,但他始终有一个观点,既然AI都是人类在操控,那么人类的思维、人类的智慧还是走在这些技术的前面的。只不过,人类应该在理性的、可控的范围内操控这些技术。“我们总体要相信,所有的科学技术革命,肯定是要为人类带来很多福祉的,这是个基本前提。”他认为,未来AI的发展可能在很多方面替代人类的思维,但是在写作方面人类还是会走在前面的。写作,尤其是独特的文学表达,是生命的一种独特体验,AI可能具有综合性,但不具有这种独特性。
陈彦
作家老藤提到,他最近正好给《芙蓉》杂志一部中篇小说,就写一个AI工程师患上焦虑症的故事。这个工程师之所以焦虑,是因为智能机器人可以自我更新,有了自我意识、自我决策的能力,他就不听工程师的指令了。这让工程师很害怕,他想到了马斯克的警告,人工智能有时候比核武器更可怕, 也让他想到了甘地提出的毁灭人类的七宗罪中的第六条:没有人文关怀的科学将灭绝人类。“我倒觉得涉及到AI的创作,西方有个普遍观点,现在也非常流行,‘计算决定未来’,而我们中国一些科学家就提出了不同意见,因为计算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我那本小说里给出一个答案,实际上‘输入决定了未来’。不管多少信息都是人工输入的,那么人工输入的时候,如果你有相关的法律制约,有一定的道德约束,人工智能就不会做出与人为敌的决策来;相反,如果你什么都不管不照,什么东西都往里输,厚黑学也往里输,最后你可能就走向了反面,成为反噬人类的一个东西了,这就很麻烦了。但是你对AI还不能一下子不理他,杜绝他,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一人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来可能成为一个领袖,也可能成为一个罪犯,你如果怕他成为罪犯,就把他杀掉吗?那肯定不合适,你也没有这个权力。所以这个时候反过来人类应该从输入角度,从法律、道德、人文关怀、有益于人类长期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做更多的探索。”
作为一名诗人,刘年说自己永远是悲观的。他觉得人工智能就是人类欲望的代名词,我们要面对的是自己的欲望,我们将无可避免地败在自己的欲望之下。“我觉得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人工智能将取消我们存在的意义,取消我们的爱,虽然没有我们挣扎的余地,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诗人,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我反倒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觉得我们的写作、我们的诗歌、我们作为一个诗人,更加凸显了它意义的存在。我认为诗人将是最后一批抵抗自己未来欲望的战士,诗歌将是最后一块被人工智能攻陷的堡垒,虽然也避免不了被攻陷。”
诗人刘年在表演
同样写诗的陈年喜说他经常收到一些诗歌爱好者寄来的作品,有的写得很好,够发表在任何一本刊物上,但它却是AI写的。“我知道中国当下每一天产生的诗歌是非常巨量的,而很多AI的作品至少达到了浅层发表的水平,这确实对当下的诗歌写作是个特别大的冲击。但是我发现它还是有一个问题,我们的写作有两个层面,一是怎么写的层面,二是写什么的层面,它(AI)突破的是怎么写的层面,写什么的层面好像没有突破。我觉得这些达到发表水平的诗歌,其实内容很弱,技术很强。今后的诗歌写作怎么和AI对抗,内容肯定是特别重要的一块,你要写出独特的东西、独特的内容、独特的情感。我觉得随着技术发展,AI有足够的能力和我们对抗,最终和它对抗的就是你个人独特的生活、独特的发现、独特的理解。历史和时代总是以大浪淘沙的形式在前行,AI一定是一个大浪。”
在AI时代,我们还怎样去写小说呢?在作家郑小驴看来,人文学科与科学并不是对抗的关系,而是互存的关系,就如同历史上的任一时期。“有的时候,可能科学领先于人文领域,但有的时候人文领域又启迪了人类的智慧,左右了未来,所以我觉得它是一个相互辩证的关系,不是一种对抗的关系。”至于未来怎么去写,“我觉得每个时代都会有每个时代的文学。打个比方,我们看《红楼梦》关于贾宝玉出场,曹雪芹用了大概几十个字来形容贾宝玉的外貌,但到了今天,有了人工智能,可能我们现在的小说只用一句话就可以进行描述——这个人长得就像一个电影明星——其他的那些描述,我们这些作家不可能再去写了。‘长得像个电影明星’就可以精准地概括,这是属于我们当前作家的一种写法,和曹雪芹、陀思妥耶夫斯基完全不一样。未来,我相信有未来的写法,我们现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总体来讲,我觉得我是乐观的,因为我觉得所有的技术到最后还是为人类服务的,只要我们的价值取向没有出现大的问题,AI还是为我们所用。”
作家汗漫觉得AI技术、AI写作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机遇,倒逼每个作家必须要摆脱那种陈词滥调的、平均化的、平庸的写作。“AI写作目前还是一种高度学习能力所带来的高度水平的写作,似乎没有瑕疵,但是现在看来,一个作家带有瑕疵的、真性情的写作反而更加值得我们珍视。所以我对AI写作、AI技术是悲观的,但是我们对作家的未来、对编辑家的未来应该是乐观的,因为未来对编辑家的要求也非常高,编辑第一关就是要辨认这些作品,到底是作家的写作还是机器在背后戴着人的面具的写作。”
芙蓉杂志榜散文上榜作品:汗漫《盐城记》
王跃文的《家山》里,一切人和事都是充盈着中国文化血脉的故事。“哪怕人类此刻迈步走向外太空,我们在宇宙自然中的秩序如何摆放?也许,我们只有回望家山,才可找到智慧和路径。”他在获奖感言的最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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