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1日,北京人艺小剧场再推新作,《华沙旋律》登上实验剧场的舞台。这部由冯远征担任艺术指导,张彤导演、张可盈、杜子俊出演的作品,以深沉的主题、深刻的解读和创意的呈现,为观众在剧场奏响了一曲跨越时空的动人旋律。本轮演出将持续至12月15日。
《华沙旋律》演出海报
《华沙旋律》在上世纪60年代的苏联首演。剧作家列奥尼德·佐林于其时各种思潮的变动中,写就了一个形式先锋,内容却现实主义倾向明显的爱情故事:1946年冬,在莫斯科举办的一场肖邦音乐会上,酿酒专业就读的男生维克多与学习声乐的波兰女孩格利娅浪漫邂逅。坠入爱河的二人却因为异国通婚禁令而不得不天各一方。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曾两度重逢,可仍然不可避免地走向各自的人生道路……缱绻悱恻的爱恋如酒,年份不足饮之则余味寡淡,年份够了又没有机会再去品尝,空留嗟叹。
以红菜头汁做“酒”,男女主人公痛饮人生的满杯
“更注重挖掘演员对白间的潜台词”
“《华沙旋律》在俄国经演不衰,也可以说是常演常新。”曾经在圣彼得堡留学、旅居十年的张彤导演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年读书时就在列夫·多金小剧场看过这部戏,“我记得那场演出的舞美设计充分利用了舞台吊杆,吊杆就像是阶梯或者说‘五线谱’,演员在不同的吊杆上起起落落,站在上面就像是流动的‘音符’一样。”
《华沙旋律》剧照
“列奥尼德·佐林1924年出生于苏联加盟共和国阿塞拜疆的首都巴库,前两年才刚刚过世,是一位高产、高寿的剧作家,在俄国戏剧界有着很高的地位。他在生前最后五年接受过一次采访,当被问及将在墓碑上刻什么墓志铭时曾回答说:我没有做我想做的,但我做了我能做的。”
“其实《华沙旋律》的剧本创作,就带有佐林个人情感经历的投射。他年轻时也曾在莫斯科喜欢上一名波兰女留学生。1947年2月15日,政府颁布了禁止苏联公民和外国人结婚的禁令,两人的情感因此不了了之,可以说这段往事同第一幕的故事有许多相似之处。非常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佐林也曾同自己的‘格利娅’在三十年后于机场再次偶遇,那已经是在剧作上演之后了。”张彤介绍说。
《华沙旋律》全剧只有两个人物,想要真正理解格利娅和维克多间纯然关乎爱情之外的分合纠结,也要求观众多少对过去一两百年间俄国与波兰的历史有所了解。“在郭家申老师的译本之上,我这次更注重挖掘演员对白间的潜台词,演出中大量时代、战争背景的交代都是通过对话来实现的。同时,在佐林笔下有一种俄国人特有的幽默,比如当格利娅戴上一条毛领子,维克多调侃她怎么把一条狗围在脖颈上,是我从俄文原著剧本里补充进来的。”
张彤表示,希望观众能够直接通过演员的对话,捕捉到人物性格和态度。“尤其是在第三幕中,当格利娅说出了维克多的口头禅‘酒香出自时间的储存’,其实是在讲时过境迁,两人尽管已经没有了各自家庭的羁绊,但对于人生的态度已然不同。我希望让大家能同舞台上两个鲜活生命产生共振,也让演员和角色共同生长。”
张可盈饰演波兰女孩格利娅
饰演波兰女孩格利娅的张可盈,在剧中需要配合人物歌唱家的身份,先后用波兰语和俄语现场演唱三首歌曲,分别是《Самолёт(飞机)》、《Друг(朋友)》和《Мне нравится(我喜欢的)》,赋予了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我没有去定义她,我想我的性格也在‘她’当中,我们是并行的。”
杜子俊饰演俄国男孩维克多
舞台上饰演俄罗斯男孩维克多的杜子俊,则更强调人物内心的变化,“剧中人物要跨越二十年,他们每一次出场都经历了内心的变化,要通过对人、对事的态度来反映人物的成熟。”舞台上的两位演员通过表演从人与人、人与时间、人与环境的变化中,完成了一场和当下观众的交流。
格利娅和维克多的身后,是贾科梅蒂风格的雕塑
据澎湃新闻记者现场观摩,为了凸显战争对世人的摧残,在一场格利娅和维克多博物馆漫步的戏份中,还出现了一件借鉴瑞士存在主义雕塑家阿尔贝托·贾科梅蒂风格的作品。“在贾科梅蒂战后的作品中,他所雕塑的人物躯体变得越来越纤瘦,简化到只剩下精简的线条。你可以把它们想象成集中营里瘦骨嶙峋的难民,展露出战后普遍存在于人们心理上的恐惧与孤独。”导演张彤就此补充道,“但雕塑人物的形象是展开了怀抱的,也表现了男女主人公渴望走近,温暖彼此。”
小剧场打造大空间,舞美呈现“每日限定”
过往四十多年来,北京人艺实验剧场见证了中国小剧场话剧艺术的勃兴与壮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实验剧场因其“小”,舞美设计往往能别出心裁,做到各不重样“一戏一格”;也因其“小”,舞台和观众席近在咫尺,演员和观众几乎平视,表演的逸兴横飞,观赏的全神贯注,没有VR、AR的科技噱头,委实是“沉浸”的享受。
走进此次《华沙旋律》的剧场,弧形的斜坡营造出舞台高远的空间,让小剧场的距离实现了扩展。背后流动的投影,又打造出遥远的时代与当下现实的交错。而舞台前端的废墟,则延伸出身后的广阔世界。
演出结束后的舞台空镜。摄影 王诤
“这个故事发生在二战结束后,格利娅和维克多都是那场大战的幸存者。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个战后重建的故事,既是人物心灵的重建,也是被战争摧毁了的城市的重建,我希望这次舞美设计可以呈现出一种废墟感。第一幕开始前,在舞台上的幕布投影中,我们也用到了苏德战场上的一些历史画面。”张彤介绍说。
业界知名舞美设计师常疆,之前供职于北京京剧院。2019年正式入职北京人艺后,他先后在《杜甫》,新排版《日出》、《天之骄子》以及《正红旗下》、《张居正》中担纲舞美设计,无一例外都是大剧场话剧。《华沙旋律》是他在人艺第一次为小剧场话剧设计舞美。
常疆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螺蛳壳里做道场,反而更能激发起自己的创作欲。“小剧场得名‘实验’,这两个字就表明在舞美呈现上也不会那么中规中矩,有些尝试我们真是把它当‘实验’来做。舞台美术并不是对现实环境的复刻,这部戏里其实出现了很多场景,如何全在一个空间里体现?我们希望不是通过具象环境,而是通过演员的心理状况来体现,投影幕布可以非常好地帮助实现这一点。”
格利娅和维克多在肖邦演奏会第一次邂逅
“比如说在第一幕的时候,在滑板坡道似的主舞台四周,我们堆放出了残垣断壁的废墟。想要反衬出,虽然世界历经战火面临崩塌,但每个人心中都会留有一片‘爱的净土’。这块幕布在不呈现投影内容的时候,比如有场戏是男女主角在冬天约会,他们在幕布上奔跑、拥抱,半躺在舞台上就像是身处白雪皑皑的莫斯科郊外一般,非常浪漫纯洁。”
格利娅和维克多端坐在华沙城之巅诉说心曲
“而到了第二幕,格利娅和维克多在华沙再次相见,我们是把这块幕布从后往前完全揭开了,露出了俯瞰华沙的城市景象,这幅景象是通过用炭笔描绘的简笔画来呈现的。同样这也不仅是环境体现——十年之后,男女双方不管是从外貌还是内心的成熟度上,他们对于爱情,对于人生的看法也有了变化。撩开这块幕布,也代表他们是以崭新的心境再次见到了彼此。”
常疆介绍说,就北京人艺的舞美设计风格而言,“从该剧的艺术指导远征院长,包括张彤导演和我都反对在舞台上出现LED屏。LED屏的科技制作原理离不开若干显像管合在一起成像,它在舞台上出来的颜色过于鲜亮,这会让台下的观众感到无所适从,到底是看演员表演,还是看大屏幕呢?用投影则不会影响戏剧感,戏剧的表演是有人物身份和内心情感的,包括大家会看到有时投影的影像会打在演员身上,这都是充分体现剧本内核里的戏剧感的。”
采用投影幕布,在《华沙旋律》中还会让走进剧场的观众收获一份不同的惊喜——布景设计了与剧中情节配合的“每日限定”,伴随每场演出都会有不同的变化。
“可能观众朋友们已经注意到了,幕布上有几道用线缝合起来的划痕。在得知不得通婚的禁令后,格利娅绝望之下用刀在幕布上划开了一道伤痕……这道伤痕能否愈合呢?即便愈合了,那道疤痕依然会存在。首轮演出21场,在幕布上至少就会留下21道‘疤痕’,且每场演出都不重样。这些‘伤痕’在演员心里、在观众心里是递增的,同时也是对演出场次的记录。所谓破镜难重圆,剧中人物在炽烈地追求爱情的同时,他们内心的伤痕也被具象化了。这样的表现,在我们看来它既有实验性,也非常贴合剧本的立意。”常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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